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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传统手工艺成为时尚新贵

已有 781 次阅读  2010-10-19 14:49

 

 

  中国传统手工艺能否成为时尚新贵?
  据说Alexander McQueen当年为了寻找一块合适的绣片,曾众里寻他千百度才找到合适的绣娘,他为那一方小小绣片支付的价格是1000英镑:为绣娘的技艺,为手工艺的尊严。中国传统手工艺是否同样能与起步中的中国时尚比翼双飞,甚至成为后者强有力的心脏起搏器?
  CHANEL去年在上海黄浦江边上演的“Paris-Shanghai” 高级手工坊系列至今话题未减,Karl Largerfeld对中国元素的理解虽然见仁见智,但CHANEL一如既往对于手工的和传统工艺的重视总是让人肃然起敬:旗下七家法国传统手工艺作坊(Metiers d'Art)均被奉为珍宝,绣坊的作品一定标明费去几百个小时的人工,纽扣坊的一粒包扣仿佛都能成为稀世传奇。Hermès和Louis Vuitton更是从来都强调品牌对传统手工艺的传承,能打下如今的天下,一半是因为参透了“珍稀”这两个字的意义。
  可惜的是,中国传统手工艺似乎永远面临的是两难的境地:传统技艺的保护,传统手工艺人的生存。“传统”两个字代表的时间和心力,无法用机械化大批量生产创造的精致和独一无二,但如果没有等量等质的回报,没有长远性、建设性的发展方式,没有足够健康、成熟的体系去维护,很容易失去其核心价值。在中国我们已经见过太多这样的例子:盲目而粗暴地“开发”某一种传统工艺,得一点传统的形,却留不下半点神,最后甚至沦为旅游景点粗制滥造的纪念品,景泰蓝便是一例。苏绣努力维护其传统价值,又曲高和寡,多半只能做成屏风手绢等观赏品,时间胶囊般被束之高阁,工匠的社会地位、经济状况完全无法与他们的智慧及劳动付出成正比。
  要留住传统的精髓,更要时时创新,传统手工艺契合上新时代的轨道,才能避免“博物馆”式的唯一结局。去年,Lanvin的设计师Alber Elbaz以联合国官员的会谈为灵感,计划在非洲撒哈拉开展项目,将当地的手工技艺和面料融入品牌的设计中。Diane von Furstenberg今年3月时在纽约举办了“世界女性”峰会,与会者包括Hillary Clinton、Meryl Streep以及来自尼日利亚和利比里亚的女性代表,讨论传统手工艺者的保护,也借此为品牌带来新的灵感。中国传统手工艺是否同样能与起步中的中国时尚比翼双飞,甚至成为后者强有力的心脏起搏器?
  这一次,《周末画报》参与了著名音乐人朱哲琴与联合国开发计划署共同发起的“世界看见”项目,亲历中国少数民族文化保护与发展亲善活动贵州站,探访苗族的银饰、刺绣、蜡染等传统手工艺。这是一场惊喜的“探宝之旅”: 果不是亲身进入这些苗寨,亲眼目睹手工艺人的工作过程,我们也许无法想象留存在深山中的传统手工艺如此精妙绝伦。但我们也看到,国家级、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传承人们往往还在为生活挣扎,即使他们自己努力维护祖先的技艺,也借此过上了小康水准的生活,但仍然鼓励下一辈“出去闯闯”,而不是继承祖业。苗族只有语言,没有文字,他们用刺绣、蜡染、银饰记录,一个民族的历史和文化,就被他们穿戴在身上,代代相传。时代巨轮滚滚向前,社会的改变翻天覆地,他们坚守的绝技也在寻找新的出路。
  “世界看见”项目在媒体之外,也邀请了一些专家、设计师同行。我们抱着同样的目的:用我们的眼和心去发现、发掘苗族传统工艺中与现代时尚结合的可能。这次的大片拍摄是一种尝试,我们在苗寨当地即兴邀请人担刺任我们的模特,事先一切都完全无法预计,可Hermès的衬衫与苗族盛装在颜色上竟融为一体,传了祖孙三代的纯银凤冠方能压住CHANEL“Paris-Shanghai” 高级手工坊系列的拼接刺绣连衣裙的华丽感。我们忍不住感叹中与西、新与旧融为一体的惊艳效果,只要是真正的“美”,无论外表或者背景上有何等天差地别的不同,它们必然有能够互相沟通和契合的灵魂。我们不仅仅希望世界能“看见”苗族传统手工艺,更希望有人能赋予它们更现代的生命,脱胎换骨,再生天地。


  银匠全靠一双眼和一双手来打造美轮美奂的银器
  两个银匠的故事
  施洞镇是贵州黔东南地区著名的银饰产地,我们拜访的塘龙村六十多户人家中有四五十家都做银饰,吴水根是其中最著名的银匠之一。塘龙村和大多数苗寨一样,旧木屋里空空荡荡,不见年轻人的踪影—他们都外出打工去了,只留小孩和老人相伴。吴水根家盖了新砖房,大厅里挂满了密密麻麻的奖状和照片,这几年里他在州里、省里的比赛中得了不少奖项,“多彩贵州”的银质奖杯也定点由他制作。一年他平均要用掉200多斤的银子,每天6点起床工作,直到凌晨1点休息,雷打不动。
  吴水根的工作室非常简单,却堆满了精细入微的拉丝银饰半成品。黔东南的苗族沿乌江、清水江等地分布,各个支系的银饰服饰各有特色,施洞银饰以“拉丝”闻名。固体的块状银子熔化后倒入铁皮制的干槽后拉银丝,然后再捶打、煅烧。“拉丝”是最基本的基本功,却最是费力费神,传统做法是将粗拉成条的银丝前段削细,穿入模具中,用火钳从另一端拉出,如此反复拉长拉细才能达到需要的规格,近几年有机器完成这一环节,才快好省起来。
  这些都只是准备的部分:拉丝银器的关键在于“编”,银匠全靠一双眼和一双手,用一把小镊子将银丝编出各种图形来,纹路紧密细腻,造型流畅雅致,一只宽度为2厘米的手镯可由“蝴蝶妈妈”、“吉灵鸟”等图案连缀而成,仿若镂空深浮雕。“编”之后的难点在于“焊”,直径不过1厘米的小蝴蝶有直径3毫米不到的圆脑袋,上面还要缀上两粒小银珠作立体的眼睛,焊粉多一分、少一点都不行。之前焊接完全靠嘴吹竹管,焊完大一些的银器,第二天早上起来喉咙都哑了。后来有了脚踩的气泵,近几年又多了火枪,才省去不少工夫。吴水根原本一个礼拜只能做1只龙项圈,现在至少可以做6只。
  吴水根是吴家第8代做银饰的,之前工艺传男不传女,秘不外传,他却开了先河,让女儿吴春秀成了第9代传人。他技术好,村子里的人都来请教,他干脆收下七八个徒弟,开枝散叶。儿子吴晓东在黔东南最好的中学念高三,小时候也学过银匠的手艺活儿,吴水根却并不建议他继承祖业,“这里念书的人不多,我希望他走出去闯闯。”
  吴春秀(就是我们这次的封面女郎)是镇上出名的漂亮姑娘,绣花银饰的手艺都不错,父亲又是一等一的银匠,“姊妹节”游方时很出风头。吴春秀的龙项圈是外婆传给妈妈的,父亲又为她重新做了银帽、添了手镯和项链,手帕上都缀了银角。她的行头格外豪华,从上至下价值6万元有余— 而一般姑娘的行头平均是2万元。女婿杨文曾经在凯里市做过餐饮、娱乐等生意,他的汉语比较好,跟着老丈人吴水根学做银器之外,也兼管经营。家里辟了一间小屋子做柜台,从手镯耳环戒指到银帽吊锁项圈,一应俱全。每年11月到次年二三月是银器销售的高峰期,他们家能有两三万元的收入。吴水根去年注册了公司,名为“贵州台江吴水根民族银饰”,但至今没有设计出LOGO来,只在大件上刻上“吴水根”三个字。
  “我们的东西是比别人贵,但别人都认我们的工艺。苗家银饰基本上是一些固定的图案,没有样板可以参照,就看银匠怎么设计、怎么画。我们改良了许多传统图案,让它们看起来更生动、现代一些,往往刚做出来就有人模仿。的确,只有我们想不到的,没有我们做不到的。”但吴水根还没有走到更远的打算。“主要的客人还是当地的苗族人。我们也有北京、上海的客人来定做,但他们往往只买一些吊坠、手镯之类的小件,苗族全套的银器才是我们的重点。这样从早忙到晚,还是供不应求,订单从来不会断。”
  说完,吴水根又钻进他的工作室里。他今天的工作刚刚开始。
  施洞之外,黔东南最出名的银器产地当属雷山。我们去了著名的传统银匠村控拜,山那边不远处便是麻料村,同样以银匠闻名。“但控拜一定是‘祖宗’”,李正文颇为骄傲地说,“这里垄断了70%的雕刻银饰,鼓藏节一到,大家都来控拜求银器 。”
  雷山与施洞不同,主攻雕刻银器。银块熔化后倒入模具,初步成型后再细细敲打成型,精工与否,便在乎银匠的手势和心思。基本工序分为熔银、捶打、开片、倒模、压模、篆刻、编丝、清洗、组合等,最复杂的银帽要经过120多道工序才成。李正文在女儿12岁的时候就做好了她出嫁用的银帽:上面缀了60朵立体银花,又雕满不同花鸟鱼虫,花了他10多天的工夫—而以他的熟练程度而言,平时一天就能做出一顶银帽来。
  李正文家7代都是银匠,他高中毕业后才开始学习银饰工艺,比一般人晚许多,但他27天就出师,几乎创造了一个纪录。“我学到的都是最基本的东西,与其说‘学’,不如说‘偷’,偷的是构思和方法。我曾五天五夜不睡觉,把东西熔了再做,做了再熔,直到满意为止。”李正文如今是雷山最好的银匠之一,他的新家里陈列了种种奖状证书,粗粗一扫,便有“控拜银匠协会副理事长、主席”、“雷山县首批民族民间银匠师”、“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苗族银饰制作技艺代表性传承人’”等等。
  雕刻银器的关键在于模具。模具以松香为原料,加入锅灰、水银、青石、蜂蜜等材料后熔软成型,用硬锡倒模后,需要重新制模。模具的图形样式有祖传的,也有银匠新创造的,李正文攒了一辈子各种模具的造型,他说,所有的图案都在他自己的心里,“就算有变化也不能离传统太远,外面的东西只能吸收进来参考参考,离开了我们苗家的环境,就不成型了”。
  最难打的作品之一是牛角。苗族同样崇拜龙,但龙生牛角,西江苗一带的女人盛装时头上也插银质雕花牛角。李正文让在遵义读大学的二儿子李建松暑假回家学手艺,“但将来是不是继承家业,以后再说”。李建松的手艺突飞猛进,凯里打了几十年牛角的师傅来请教李正文,发现还不如初出茅庐的李建松敲得平整。“将来他如果不跟我学,也可以再找别的师傅。线条是不是流畅、创意是不是好,只能靠他自己慢慢磨。”
  雷山的县城上有一条新建起的“银匠街”,雕花大门还散发着新木的香气,李正文将来的门店就会在此开张。“大概还需要一两年左右才会成规模。雷山政府也希望‘银匠村’能更具声势。”李正文空手在木墩上拗起银条来,“我们都是祖宗传下来的方法,现在做什么都觉得非常简单,我们也想再发展其它的产品,但雷山这里的订单已经供不应求。我们不知道如何可以不一样、如何做得大些。”


  苗族乃至更多中国传统手工艺人们能否登上世界的时尚舞台?
  苗族手工艺的将来
  凯里是黔东南地区最大的城市,苗族、侗族混居,连公共汽车站都造了侗族宝塔的尖顶,特色赫然。凯里最出名的银店叫“仰阿萨”,取苗族传统文化中“清水姑娘”之名,另一家叫“苗妹”,两家都以连锁店铺的方式经营,走进去只见一片银器白花花闪到耀眼,上好的拉丝戒指和手镯都堆在长方形的塑料盒子里,任顾客挑选。他们也分别在网上开了网店,支持支付宝,只是主页上的产品介绍并无太多专业性可言,有些照片甚至失焦。
  在店里端详一只售价30元的蝴蝶拉丝戒指时,我不免想,这样的工艺、这样的产品若是放在上海、北京的专卖店里,标签上的数字多一个“0” 实在是不过分的。手工艺人几乎用上一辈子的心血力气精雕细磨出的作品,在深山里耀眼夺目,在城市里也一样能流光溢彩。对苗族人而言,银器或者刺绣是生活的一部分,他们安然于这种自给自足的方式,但他们也希望用自己的技艺换来更好的生活—有尊严、有合理回报的生活,不用为孩子的将来担忧,不用担心自己在现代社会无所适从。正如银匠吴水根与李正文,他们缺乏的并不是顾客,需要的并不是资金的投入,而是一种更为长足发展的方式,一种真正能让技艺发扬光大的渠道。
  我们在以“破线绣”闻名的施秉县双井村拍摄时,让省级传承人邰老新评价CHANEL的Paris-Shanghai高级手工坊系列,她笑着说,这样的皮质刺绣并不算真正的精细。她能空手将一根丝线破为14根,刺绣时即兴搭配颜色,传统龙凤蝴蝶在她的针下呈现出强烈的现代感来。村里有五六个妇女都是刺绣高手,她们和邰老新一样都是太阳鼓苗侗服饰博物馆馆长杨建红公司的职员,平均年收入1万元,虽然相比当地的平均年收入三四千元高上许多,但相比国外手工艺人的待遇,难免让人唏嘘。
  我们也拜访了剑河县锡绣省级传承人龙女三九的家。从织布到上锡,30 X 15厘米的一方盛装前围就需要用去一个顶级绣娘3个月的时间,但售价不过400元。无论是代表平安的“架桥花纹”还是代表友谊的“姊妹花纹”,都是抽象式的立体花纹,如果抽出一条来滚上袖边或者取出一块钉上手袋,必然就可以是天价的作品。同行的清华美院教授李薇说:“他们的技术如果不仅仅以政府保护的方式传承下去,而能加入商业品牌的适当运作,乃至大专院校、企业在文化上的支持,会有更强的生命力。苗族服饰、银饰的花纹可以有更系统的整理,将他们高度浓缩的图腾简化成更现代的表达,脱繁就简,会让更多不同文化背景的人接受,也会更丰富我们的时尚理念。”
  贵州之行让我们大开眼界,也让同行的设计师们有了许多新的想法。香港首饰设计师张力说:“不仅仅是他们的设计和工艺,银饰制作过程中用到的传统技术都为我带来许多新的灵感—这种手工方式有工业化生产下无法想象的妙处。”服装设计师金.宇则认为,传统苗族首饰在装饰之外,有太多服饰乃至室内装修上可以借鉴的灵感,而这些都可以作为传统艺人与奢侈品牌合作的切入点。“他们的许多传统首饰全部用手工做成,十分夸张而且chunky,无一不符合现在的潮流,高超的传统技艺让他们站在时尚轮回的原点。”
  这不由让我想起Max & Co.的创意总监Luisa Laudi去年的东非之行。Max & Co.的母公司、意大利Max Mara集团与世界贸易组织合作,保护东非手工艺人的同时邀请他们共同参与到Max & Co. 的首饰系列设计中。与此同时,一些私人性质的珠宝品牌(例如Made,追随者中包括KateMoss)和高端服饰品牌(如纽约的Suno)都加入了这个活动中,仅仅在一年之后,当地手工艺人的生活和工作状况就有了极大改善。Luisa说:“东非系列绝不是廉价品。我们不会把大批量销售的模式用在这个系列上,每一件手工制品的背后都蕴藏着一个故事,这才是真正的新奢华。”
  用这样的话结尾或许有些俗气,却是我们诚心的希望:贵州的手工艺探访之旅只是一个开始,我们的故事会成为一个小小的引介,而苗族乃至更多中国传统手工艺人们同样可以登上世界的时尚舞台,让世界再次为中国的神奇大吃一惊。
  我们更希望,这一天不会太遥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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